应天府的血雨腥风,似乎被北平高大的城墙彻底隔绝在外。当南边的官场因为郭桓案人头滚滚,人人自危之时,燕王府的后宅校场上,却是一片阳光明媚,充满了勃勃生机。
“喝!哈!”
一个还没马扎高的小豆丁,正有模有样地扎着马步,小脸绷得紧紧的,正是燕王三子朱高燧。
而在他面前,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朱高煦,正背着手,挺着小胸膛,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,唾沫横飞。
“老三,我跟你说,这练武啊,最重要的就是根基!想当年,你二哥我,在你这个岁数,已经能独立打死一头狼了!”
朱高煦说得是眉飞色舞,仿佛身临其境:“那场面,家伙,血刺呼啦的!那恶狼扑过来,我上去就是一招黑虎掏心,紧跟着一个饿虎扑食!左一拳,右一脚,打得那畜生是脑浆迸裂!宝叔都说了,不带我去林子里打猎,简直是暴殄天物!”
快两岁的小豆丁朱高燧,闻言只是翻了个白眼,奶声奶气地顶了一句:“吹吧你就!你才比我大几岁?再说了,我已经不是一岁的小孩子了,你骗不了我!”
他撇了撇嘴,一句话就戳中了朱高煦的痛处:“你在我跟前吹有什么用?前几日比武,你不还是输给大哥了?宝叔才没带你去!什么时候打赢大哥,我再信你!”
“我那是……那是吃坏肚子了!”朱高煦的脸瞬间涨红,梗着脖子反驳,“要不然,大哥他……他肯定不是我对手!”
“略略略!”朱高燧做了个鬼脸。
就在两兄弟斗嘴的时候,校场入口处,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。
宝年丰那魁梧如山的身影走了进来,他身旁跟着的,是身形已经颇为壮实,眉宇间透着一股沉稳的朱高炽。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山林的味道,宝年丰肩上扛着两只肥硕的野鸡,朱高炽手里则提着三四只野兔,小脸上满是兴奋。
“宝叔!大哥!”
前一秒还在斗嘴的两兄弟,瞬间跟闻着味儿的猫似的,欢快地扑了过去,围着宝年丰团团转。
朱高煦更是直接抱住了宝年丰的大腿,仰着脸,满眼都是渴望:“宝叔!宝叔!下回你带我去吧!我保证不捣乱!我的弓箭练得可好了,肯定比大哥射得准!”
宝年丰放下猎物,哈哈大笑,伸手揉了揉朱高煦的脑袋,那力道让后者的脖子都歪了一下。
“行啊,想去可以。”宝年丰瓮声瓮气地说道,“下回你们兄弟俩比试射箭,谁赢了,俺就带谁去!”
“一言为定!”朱高煦的眼睛瞬间亮了,斗志昂扬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哥。
朱高炽只是憨厚地笑了笑,将手里的兔子递了过去。
不远处的凉亭下,徐妙云和徐妙锦姐妹俩,正看着这热闹的一幕。
“这三个皮猴子,也就宝年丰能这么带着他们玩了,一个个都快野成林子里的狼崽子了。”徐妙云端着茶杯,嘴上说着嗔怪的话,眼底却满是温柔的笑意。
徐妙锦咯咯直笑,捏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,含糊不清地说道:“姐姐,这不好吗?男孩子,就该这样!你看他们哥三,身子骨比同龄人壮实多了。我看啊,再过几年,这三个小子凑一块,能把北平大营都给掀了!”
徐妙云摇了摇头,目光落在三个儿子和宝年丰的身上,久久没有移开。
夜幕降临,燕王府灯火通明。
晚饭的气氛,一如既往的热闹。
郭桓案带来的阴霾,在饭桌上空,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。
徐妙云没有急着吃饭,而是先检查起了儿子们的功课。
她先拿起长子朱高炽的策论。纸上,是用还显稚嫩,却已初具章法的笔迹写下的文字:“国之强,在兵;兵之强,在力。一斧之威,可开山,可震敌;万军之势,可吞城,可灭国……”
文章不长,却字字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霸道。徐妙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这孩子的眼界,似乎在不知不觉中,已经超出了同龄人太多。
她又拿起次子朱高煦的功课,那是一篇大字。字迹依旧是歪歪扭扭,张牙舞爪,但细看之下,每一笔,每一划,都透着一股以前没有的力道,仿佛要透纸而出。
这小子的蛮力,又长了。
徐妙云放下功课,目光扫过整个饭厅。
不远处,范统正和宝年丰为最后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,上演着全武行,两人筷子翻飞,跟高手过招似的,嘴里还念念有词,引得一旁的徐妙锦笑得花枝乱颤。
另一边,自己的三个儿子正围坐在一张小桌上。
朱高炽正把一块最大的烤肉,分成了三份,一边分,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今天在林子里,如何用陷阱抓到兔子的趣事。
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个小的,听得是两眼放光,满脸都是向往,嘴里塞满了肉,还不忘“哇哇”地发出惊叹。
看着眼前这吵闹、鲜活,充满了烟火气的一幕,徐妙云的心,像是被温水浸泡着,柔软得一塌糊涂。
她想起了朱棣书房里那份从应天府传来的,沾着血腥味的密报。想起了那一个个被剥皮揎草,死无全尸的官吏。想起了朱棣那双疲惫又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睛。
外面是血海滔天,是人头滚滚。
而这里,却是热气腾腾,是希望在野蛮生长。
这吵闹的饭厅,这些被养得膘肥体壮的莽夫,这三个虽然顽劣却日益强壮的儿子……
徐妙云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,无比安宁的微笑。
这,才是燕王府真正的根基。
是任凭外面风雨飘摇,也无法撼动的根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