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宴穿月白蟒袍站在镜头前,墨发高束,眉眼间的艳色被素净的料子衬得愈发清冽。摄影师连声称赞,说这扮相活脱脱从戏文里走出来的。陈伶站在布光灯旁,手里捏着剧本,指尖把纸页掐出深深的折痕。中途休息时,陈宴过来拿水,蟒袍的广袖扫过陈伶的手背。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,陈宴却忽然停住,目光落在他手腕那道浅疤上。“还没消。”他伸手想碰,陈伶猛地往后退,撞翻了身后的反光板。金属架砸在地上,发出刺耳的响。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带着探究,陈伶脸色发白,攥紧剧本转身就走。陈宴在他身后叫了声“哥”,声音不高,却像根针,扎破了他强装的镇定。他没回头,脚步快得像在逃。晚上剧团庆功宴,陈宴被灌了不少酒。他酒量本就浅,此刻眼尾泛红,看人时总带着点朦胧的水汽。陈伶坐在角落,看着他被一群人围着敬酒,指尖把玻璃杯捏得冰凉。散场时陈宴脚步虚浮,陈伶走过去想扶,却被他避开。“不用。”陈宴的声音带着酒气,却异常清醒,“我自己能走。”他转身往门口走,月白的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,背影单薄得像张纸。陈伶看着他差点撞上玻璃门,终究还是追了上去,伸手拽住他的胳膊。“我送你回去。”陈宴没挣开,只是偏过头看他,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,碎成一片亮晃晃的东西。“回哪?”他笑了笑,声音发哑,“回老房子?还是回你那间连张多余床都没有的宿舍?”陈伶的手猛地收紧,陈宴痛得闷哼一声,却没再说话,任由他把自己塞进出租车。一路无话。到了陈伶的宿舍楼下,陈宴忽然开口:“哥,你还记得十五岁那年,你替我顶罪吗?”陈伶的动作顿住。那年陈宴偷了戏班的头面去当,被师傅发现,是他站出来说东西是自己拿的,挨了三十竹板,躺了半个月。“记得。”他声音很沉。“我当时想,”陈宴转过头,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,“等我成了角儿,就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你,护着你,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。”陈伶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他推开车门,声音硬得像石头:“到了,下车。”陈宴没动,只是看着他:“可我现在成了角儿,却连靠近你都不能。”“阿宴!”陈伶低吼一声,眼眶泛红,“你喝醉了。”“我没醉。”陈宴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“我知道我们是谁,知道什么不能做。可哥,我控制不住。”陈伶猛地别过头,不敢看他的眼睛。那些被他死死压住的念头,像野草似的疯长,几乎要把他吞噬。“你走吧。”他听见自己说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以后别喝这么多酒。”陈宴盯着他看了很久,久到陈伶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了,才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声“好”。车门关上的声音,像重锤敲在陈伶心上。他看着出租车驶远,消失在夜色里,才缓缓蹲下身,捂住了脸。眼泪砸在地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后来陈宴接了个外地的戏,要去半年。走的那天,陈伶在排练厅改乐谱,没去送。同事说,陈宴在剧团门口站了很久,手里拿着个小盒子,最后还是空着手走的。陈伶捏着笔的手猛地一颤,墨滴落在谱子上,晕开一大片。他想起小时候,陈宴总爱把偷藏的糖塞给他,说等他成了名角儿,就把所有的糖都给他。可现在,糖还在,人却走了。半年后陈宴回来,身边多了个眉眼温柔的女人。母亲说,是陈宴的未婚妻,家里介绍的,知根知底。陈伶在排练厅见到他们时,陈宴正给那女人剥橘子,动作自然又亲昵。看到他,陈宴的手顿了顿,随即笑了笑,介绍说:“这是我哥,陈伶。”那女人笑着跟他打招呼,声音很好听。陈伶扯了扯嘴角,想回个笑,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动不了。“恭喜。”他听见自己说。“谢谢哥。”陈宴的声音很平静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那天的排练,陈伶频频出错。陈宴的身段,唱腔,都挑不出一点错,可他看着舞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,只觉得眼睛疼。陈宴订婚宴那天,陈伶在排练厅待了整夜。月光透过高窗斜斜切进来,落在空荡的舞台中央。他对着那片月光站了很久,忽然抬手,模仿着陈宴常做的起势动作——水袖该如何甩开,腰要折到哪个角度,连眼尾那点似笑非笑的弧度,都学得分毫不差。